墨辄水云烟

愿每一个人都能对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东西保留最后的温柔。

【冰秋】寄鬼(二)

        陈书走之后,沈清秋看着那个地址,回忆起卷宗上记录的信息,才发现花月城之大,仅这个小村子里便走失了三个人。

  那么无论陈书来不来找他们,这个村子都必须走一趟。

  乡村晚上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二人来到陈书说的地方时,村中人都已经吹灯歇息,唯有一家人的窗内还透着暖黄。

  沈清秋怕吓到人,让洛冰河先上前去敲那户人家的门。等开了门之后,才发现根本没人睡着,好几户人都聚在一门之内,一个个脸带忧愁之色,朝他二人看来。

  有一位年轻人立马认出了他俩,眼眶一亮,站起身来:“唉?你们是……是……”

  他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,脸上苦大仇深一扫而光,对周围人兴奋地道:“我今早在城门口,远远看见城主他老人家亲自迎二位这仙师进城,肯定是城主请苍穹山派给咱们排忧解难来了,还愣着干什么,让座让座啊!”

  所有人见生人敲门,原本大为惊讶,听了年轻人的话,大喜过望,纷纷站了起来,手忙脚乱地将二人让入,擦干净桌椅,给他们倒水端茶。

  沈清秋颇意外,在四方崇拜信任的目光中矜持颔首,维持高冷人设,让洛冰河和众人说明来意。

  一位老者颤巍巍抹泪,道:“二位仙师不辞辛苦,屈尊来我们这小地方降魔除妖,诸位有什么要和仙师说的,就都不要瞒着啦。”

  周围人面面相觑,最先认出他二人的那年轻人一拍大腿,道:“那我就先说了!我们几家之所以大晚上聚在一起商量,是因为我们家里都走丢了人。”

  沈清秋点点头:“有所耳闻。这位小哥,你家里走丢的人是谁?”

  年轻人眼中隐隐悲痛,道:“是我弟弟。他今年十八岁,家里原本给他说了一门亲,他不愿意,一直闹脾气,一天晚上跑出去,就再也没回来过。”

  沈清秋看了看那年轻人,虽然一身粗布短打,但仍然难掩眉目英俊,意气风发。心中一动,突然问道:“你弟弟,和你长的像吗?”

  年轻人有点摸不着头脑,耳根一红,老老实实地答道:“还……挺像的。”

  一人大大咧咧地道:“他哥模样生得都可好,鼻子眼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也难怪杨小哥看不上李家的姑娘,嘿嘿,我看,哪是走丢了啊,恐怕是他自己不愿意成亲,躲出去了。”

  旁边顿时有人不乐意了:“我外甥女哪点不好?不就嘴唇厚了点?你是娶媳妇还是娶天仙啊?有本事叫仙女给你洗衣做饭呐。”

  先前那人嘿道:“王家的闺女不就长得和仙女似的?让杨小哥自己来说,叫他给王家闺女洗衣做饭端洗脚水怕是都愿意,大家一个村里住着,明眼人都看得见。”

  对方立马嗤道:“王家闺女?王家闺女心高气傲的,今后是要嫁高门大户做少奶奶的人,哪看得上咱们村这些穷门酸户。”

  一妇人跺脚抹泪,怒道:“我闺女都不见了,你们还拿她来打趣!她还没出阁,你们这帮混账有没有心呐!”

  旁边一中年男子喝斥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当着仙师的面,还有闲心扯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?丢人不丢人?王家的,你也别哭了。”

  妇人抽抽嗒嗒地哭道:“我就是要哭!我家小兰不就是生得人样些,村里十个八个小混账都惦记她!我看就是那姓杨的把我家小兰拐走了,平日就借口三天两头往我家院子门前蹿,我早就看出他不对劲!”

  年轻人脸上红红白白,忿道:“王婶,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是看着我弟弟长大的,他就算有那个心,也做不出那个事!”

  老者敲敲手中的竹拐杖,咳嗽了两声,高声道:“吵什么?太不像话。平日心里有疙瘩的,当着仙师们的面,都给我放一边去,现如今走丢了人才是大事!”

  他手中拐杖指了指哭泣的妇人,又指了指一脸愤愤的年轻人,叹道:“让二位仙师见笑了。走失的一位姑娘和一位小伙,就是这两家的,”他又看了看坐在正中间一中年男子,“还有一位赵举人家的小公子,也不见了。”

  沈清秋和洛冰河对视一眼。方才听众人吵吵嚷嚷,洛冰河本来已不耐烦,见沈清秋望过来,忍不住心神一荡,悄悄伸手,用食指在沈清秋手心里勾了几下。

  沈清秋不动声色,避开众人视线,在他手背上一敲。洛冰河丝毫不躲,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打,这才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嘴角。

  中间那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,虽然面容憔悴,仍彬彬有礼地一拱手,道:“有劳仙师特意奔波一趟,正是犬子不见了,还望仙师明察秋毫,救小儿于危难。”

  沈清秋听他谈吐不俗,多看了几眼。男子一身方巾长袍,气质彬彬,明显和周围粗布短打,脚穿芒鞋的村民不同。

  老者道:“赵举人在村里隐居读书,赵小公子今年才十七岁,明年眼看就要赴京考试了。小兰不见后,赵小公子也紧跟着……唉,这真是!”

  年轻人对那妇人道:“你说是我弟弟拐走了小兰,那赵公子呢?难道也是我弟弟拐走的吗?他可没那么大本事!”

  最先那人又插嘴道:“那天我见赵公子在站在田边读书,小兰还走过去,问他读的什么书,羞得脸蛋儿都红了。照我看呐,杨小哥就是有心拐骗人家私奔,人家也不见得愿意。怎么不说是赵公子拐的?”

  赵举人霍然起身:“小儿虽不肖,但说他拐带未出阁女子私奔一事,还请慎言。”

  妇人哭哭啼啼,不住地悲号:“我的小兰啊——你好苦的命啊——”

  一堆人吵吵闹闹之中,沈清秋渐渐听明白了。这个村里失踪的三位少男少女之间,还真有着一种特殊微妙的联系。

  辞别的时候,沈清秋二人站在那家农户外,赵举人走上前,一拱手道:“二位仙师,天色已晚,若是不嫌弃,在下让家丁套好马车,送二位仙师回城里去吧?”

  沈清秋道:“多谢赵先生美意。我们自己御剑回去就好。”

  赵举人也不好坚持,点点头,欣羡地叹服道:“仙道浩荡,在下这等凡夫俗子,就算穷其一生,也不能窥见一角了。”

  沈清秋突然问道:“赵先生,可否问你一个问题?是与令郎有关的。”

  赵举人一愣,拱手道:“仙师请问,在下知无不言。”

  沈清秋道:“若是令郎中意于王家姑娘,赵先生是否许可令郎娶她为妻?”

  赵举人有些意外,又不好问缘由,面露踌躇之色,委婉地道:“这个……鄙人家中虽并非钟鸣鼎食,但勉强还称得上书香门第,犬子自幼浸读诗书典籍,他要娶的女子,虽不求花容月貌,但也需知书达礼,才能鸾凤和鸣。若是……若是乡野村女,即便是有落雁之姿,只怕他自己也是不愿的吧。”

  文绉绉一席话,说白了就是,配不上,看不起,不想娶。

  沈清秋颔首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  田间路上明月正好,周围悄悄无人,洛冰河马上不安分,伸过手来握着他的,放软了声音委屈道:“师尊,你刚才打我那一下好疼。”

  鬼才信你!最经打的就是你!

  沈清秋知道他在胡说八道,仍然觉得有趣,面上淡定道:“很疼吗?那为师让你打回来如何?”

  洛冰河唇角弯起,柔声道:“弟子怎么舍得。”

  沈清秋故作思索,道:“那要怎么办?”

  他想了想,拿起洛冰河被打的那只手,亲了一下,又亲了一下,“这下还疼不疼了?”

  洛冰河的呼吸顿促,沙哑道:“似乎更疼了。师尊再亲几下如何?”

  沈清秋被他逗笑了,道:“越亲越疼,也要亲吗?”

  洛冰河目光灼灼,低哑道:“弟子喜欢疼。只要是师尊给的,都喜欢。”

  停!!停停停!!!

  怎么越说越变态了!

  饶是以沈清秋千锤百炼的脸皮,也觉得老脸发烧,岔开话题道:“陈箫姑娘喜欢的那位少年,应该就是那位年轻人的弟弟了。”

  洛冰河眼中闪过一丝不甘,道:“嗯。”

  沈清秋道:“加上陈箫,这四个人之间的联系,你察觉出什么蹊跷了吗?”

  洛冰河道:“若说联系,陈箫喜欢的那个杨家少年,中意的是王家姑娘。但那位王家姑娘却好像对赵家公子有意。而赵家公子,据赵举人说的,似乎并看不上她。”

  原来你也听进去了啊!

  那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三心二意,还想着顶风作案打情骂俏的那个人是谁!

  结果洛冰河不仅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听进去了,还三言两语将重点总结得清清楚楚,不愧是他!

  沈清秋道:“这几人都是单恋,不知是否与他们的消失有关系。你当初说这件事有规律可循,或许与情爱相关,现在看来很有道理。”

  洛冰河握住他的手晃了晃,道:“师尊既然有所怀疑,眼下还剩下三人,我们去查清楚,便能……”

  他说到这里,突然停下,抬起头往前方望去。

  沈清秋也意识到不对,顺着洛冰河的目光看去。过了一会,才听到隐隐约约的铃铛声,一个男人的歌声远远地传来,在月色下渺渺茫茫。

  “空怀了落花心肠,随水随风一场。

  偏向那曲巷寻芳,到头碾泥成枉。

  风月夜,留不得,隔腹怎解痴妄想。

  好景良天只自怜,玉山倾倒谁堪伤!

  徒怀恨,画契方,怨谁自贱做情伥。

  求神佛,问鬼道,不如一碗孟婆汤!”

  沈清秋还在细味唱词,洛冰河在他手心里写道:“非人。”

  他二人站在原地不动,过了一会儿,歌声渐近,从远处的黑暗林间漫步走出一个白袍男子,姿态潇洒飘逸,面目如画。手指上随意勾着一个银色铃铛,晃晃荡荡地发出清脆响声。

  见二人并肩站在前路,男子丝毫不惊讶,悠闲地顿住了脚步,铃铛在指尖一转,朗声咏道:“好天良夜,路遇佳偶,幸甚至哉,幸甚至哉。”

  他话音未落,便如一只蝴蝶一般飘然飞起,躲过修雅剑的一道剑光。

  还没等他站稳,修雅剑锋便接踵而至,剑身雪亮,招招逼他向后退去。男子不断躲闪,仪态仍然不乱,叹气道:“沈仙师这是何意?初次见面,便对在下刀剑相向,实非沈仙师一贯平易近人的作风啊。”

  沈清秋倒也不打算伤他,悠闲地左一剑右一剑,将对方往一个方向逼去,微笑道:“初次见面,阁下就认出来沈某是谁了吗?”

  男子道:“怎么不认识呢?就算不识得清静峰峰主尊面,见了名扬天下的修雅剑,再下就是孤陋寡闻的,也该心知肚明了呀。”

  沈清秋道:“过奖了。阁下眼力不错。”

  男子笑道:“在下对沈仙师仰慕已久,自然是认得的。闻名不如见面,沈仙师的风采,果然不负虚名。”他足尖点退,又躲过一剑,“不过,和您方才在一起的那位,此刻怎么不见了人影?这是要和在下玩游戏吗?”

  沈清秋一笑:“正是要和你玩个游戏。”

  男子微微变色,反应极快,足尖一点,原地飞身而起。然而还没飞多高,一股强大的无形魔气便如一张网一样罩了下来。

  魔气一落在身上,便立马有了实质,将他紧紧缠绕了起来。从外人看来,他似乎只是突然无法行动一般。

  男子挣扎了几下,纹丝不动,立马识趣放弃了。自叹自怜道:“哎呀,这真是……二位实在是让在下不知所措了。”

  洛冰河从他身后走出,扯了扯袖口,十分不满道:“我还未来得及与师尊联手就结束了,未免也太差劲了些。”

  沈清秋:“……”

  由此看来,洛冰河评价妖魔鬼怪的标准,十分成谜。

  沈清秋对男子道:“你深夜扮作行人,从这座村庄前过,有什么目的?”

  男子十分无奈,双手一摊,道:“在下并没有说自己是行、人啊。夜黑风高夜,路过一只鬼,很奇怪吗?”

  靠,竟然无法反驳。

  话已说开,沈清秋收剑入鞘,道:“得罪了。最近这座村子接连走丢了人,阁下知情吗?”

  男子道:“沈仙师不必那么客气,在下贱名,上桂下寄,沈仙师直呼即可。走丢了人嘛,的确有所耳闻。不过,在下此来,并不是来给二位提供情报的。”

  沈清秋:“哦?阁下言下之意,是为我们而来了?”

  桂寄神秘莫测地一笑:“是啦,这事可有趣得很。”他动了动,苦笑道:“只是劳驾,能否先给在下解开束缚?教这魔气再多在身上缠一会,在下只怕就要烟消云散了。”

  沈清秋微微颔首,洛冰河一抬手,桂寄浑身顿时一松。

  他理了理衣袍,从袖口里抖出一个雪色的乾坤布袋,将手伸进去,漫不经心的找着什么。

  半晌,眉目一舒,“有了。”

  他左手完全伸入袋中,如同捞一只大布偶一般,捞出了一个孩童。

  沈清秋原本颇为好奇,等看清桂季臂弯里那男童的脸时,瞬间石化了。

  再看看洛冰河,和他的反应基本大同小异。

  这张脸,这身形,沈清秋简直不要太熟悉——

  这,完全是童年版的洛冰河啊艹!!

  玩笑开得有点太大了吧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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