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冰秋】寄鬼（一）
“这桩案子，有些奇怪。”
沈清秋将厚厚一叠卷宗放在桌上，边看边沉吟。
明帆在旁道：“花月城近来接二连三走失人口，不见的人，据说都是正当年少的男女。花月城派来求援的人说，那些人的消失似乎有规律可寻，若上一个消失的是女子，下一个就一定是男子，再接下来消失的又是女子。人失踪得蹊跷，当地府衙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线索，便疑心是妖魔作乱，只得来求助于我们苍穹山。”
沈清秋将手里的卷宗利落几下叠整齐，才去看洛冰河的眼睛：“掌门师兄将此事交给我，明日便出发。”
洛冰河修长的手指探了探他面前的茶杯，然后拿过来，将有些凉了的茶倒掉，重新换上热茶，放在他手里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，十分自然。一边做这些，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道：“那师尊准备何时去南疆游赏竹园？”
沈清秋握茶杯的手一顿。
前段日子，洛冰河手底下那帮魔族小弟为了今年冲冲业绩，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人间风雅事，揣摩着君上心意，觉得之前那照着一比一仿制的竹舍外的竹子貌似少了些，环境似乎还不够清幽，便主动请缨献策，以副刻版竹舍为中心，加倍地种植竹子，甚至还照着人界园林的样子，把那些亭台楼榭，曲水流觞给复制了过来，远远望去，倒还颇有些魔疆小江南的意思。
此事还导致了另一件事。那就是自此之后，魔界种竹子的风尚，势不可挡地席卷了南疆北疆，不管此物在魔界的土地上有多么难以种活，和当地粗犷彪悍的民风有么多格格不入，依然种之不绝。
毕竟君上的喜好，就是最有力的风向标！
当洛冰河兴冲冲地把已经竣工的竹园图纸铺展在沈清秋面前时，沈清秋心中下意识的反应是两个字——败家。
实在是太败家了。
还很不环保。毕竟在魔界种竹子的方式，可不是从人界复制粘贴，而是剪切粘贴。
然而还没等他叫洛冰河不要再让小弟和魔界百姓糟蹋人间的竹子（毕竟在魔界移栽活一棵竹子往往需要牺牲十几棵人界的竹子为代价），穹顶峰便差弟子送来了花月城案子的卷宗。
对上洛冰河期待的眼神，沈清秋有些头疼地道：“总得先了结了花月城的事情。”
毕竟人命关天的事，总不能为玩乐耽搁了吧。
洛冰河果然十分不快，警惕道：“掌门想让师尊和谁一起去？”
沈清秋轻车驾熟地喝了一口茶，淡定道：“无人。你柳师叔在闭关，其他人各有事做，苍穹山眼下闲来无事的，只有我。”
洛冰河脸色瞬间转霁，顺理成章贴过来，甜蜜地道：“那便只好弟子陪师尊一起去。”
明帆“哼哧”一声，翻了个白眼，转身出去了。
沈清秋无语。
说得好像他还有别的选择一样！
仔细想想，他自从和洛冰河在一起之后，好像已经很少和别的同门出过任务了。魔界进口醋坛一旦乱翻起来，还是颇为壮观的。
沈清秋对此没什么意见，毕竟纵观人界魔界，也不一定找得出第二个比洛冰河还能打的，对付各路鬼怪妖魔怪十分好用，而洛冰河根本就是抱着和他出门旅游的态度，完全乐在其中。所以和洛冰河去打怪，也还算得上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。
真正让沈清秋头疼的，是另一件事。
埋骨岭之后，故事主线虽然全部解锁了，该摘的勋章也都摘了，但是系统仍然以折腾他老人家为乐，从回答羞耻问卷，到应付突然变成孩子的男主，想法之奇葩，内容之下流，令人吐槽不尽。
前几日，系统更是变了花样，发来了副本的任务提示，却对任务内容只字不提，甚至开始时间也不予告知，理由是——为了提升副本难度和剧情看点。
沈清秋早已习惯了系统的尿性，连一万字的投诉信息都写出了一套模板。在这之后，他在竹舍安安静静躺尸等待任务降临，几日后，果然就从岳清源那里接到了花月城这桩颇为离奇的案件。
二日清晨，二人御剑出发。
花月城之所以叫花月城，乃是因为城中家家户户种植花卉，城郊一带更是花田绵延，四季各色花开不断。
二人并肩御剑，向着花月城来，满眼花海绚烂，风光大好。沈清秋一路看山看水，心情不错，洛冰河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似阴似郁，整个人及其不自在。
一开始，沈清秋还是以为自己拒绝了这孩子要坐马车的请求的原因，安慰了几句，见洛冰河还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，便一伸手把洛冰河扯到了修雅剑上，与自己并剑而飞，一只手则揽住了他的腰。
沈清秋道：“听话，你高兴些，下去之后，师尊给你买糖吃。”
洛冰河垂了垂眼，丝毫没有开心起来，低头道：“师尊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？”
沈清秋愣了好一会，这才想起来曾在花月城中，两人之间发生的那段极其不愉快的往事。
沈清秋道：“你就是为这个，所以一直不开心吗？”
洛冰河看他一眼，轻轻点头，低声问：“师尊还在怪弟子吗？“
沈清秋差点被他逗笑，故作严肃，思考了一下：“为师还记得，当年花月城华灯结彩，本来想闲游夜市，可惜被你中途打断了，很是煞风景。”
洛冰河身体一僵，顿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。
沈清秋在他头上轻敲，玩笑道：“记仇嘛，自然是记的，罚你这次补回来。花月城每逢朔望都有灯会，当年的祭典没来得及好好看，等这次事情结束了，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些时日，看一场灯会再回去。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洛冰河眉目终于舒展。
二人到达城外，花月城城主早就亲自在城门迎接，热情万分地将沈清秋二人迎入。待沈清秋在当地最好的客栈内坐定了，热茶端在手里时，城主便开始一边抹泪，一边诉说这些时日发生的离奇事情。
沈清秋听了半日，城主说的，其实也和卷宗上相差不离。
城主把一副画像双手奉上，眼泪纵横地道：“不瞒沈峰主，在下的小女也在其中。箫儿只有十六岁，一个月前她去西郊赏花，无端就没了踪影……自小女失踪后，城中的年轻人们便开始陆续失踪，如今已经有七人。”
原来城主的女儿也失踪了。
沈清秋看了看画卷，画上少女眉清目秀，十分娇憨可爱。奇怪地问道：“有七人消失，总会留下些许痕迹，为什么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？”
城主颓然摇头，道：“若有线索，岂会不说给沈峰主听？”
城主回去之后，沈清秋问洛冰河道：“这件事情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？”
洛冰河刚从客栈的后厨回来，不在意地说道：“既然都是年轻男女，而且每次消失的性别都有规律可循，弟子觉得，或许与情爱有关。”语气一转，道：“这家客栈的厨师水平不过如此，还是弟子亲手做吧。师尊晚上想吃什么？”
听洛冰河的语气，怎么都觉得后面那句才是正事！
沈清秋道：“都随你。”指了指卷宗上的几行字，分析道：“卷宗上记录的，每个人的失踪时间都是半夜，倒是十分符合魔物鬼物的出没习惯。而且如非绝顶高手，绝计做不到连续七次作案都毫无痕迹。”合上卷宗，“今晚我们便出去看看。”
吃过晚饭，已是暮色四合，城内依然熙熙攘攘，正是华灯初上。沈清秋和洛冰河刚走出客栈，洛冰河的手便悄悄地牵了过来，似乎觉得不足意，又凑上去飞快地在沈清秋耳后一亲。
沈清秋一眼瞪去，洛冰河有理有据地道：“反正晚上谁都看不见，师尊不必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就听得身后一声女子的失声“哎呀”。
沈清秋转过头，一个华衫少女忸怩地站在二人身后，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脸，磕磕巴巴地说道：“沈，沈仙师！对不住，我我什么都没看见，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沈清秋一阵尴尬。刚才还说别人看不见，打脸要不要这么快！
沈清秋看着那少女的脸，越看越觉得熟悉，灵光一闪，讶道：“你是陈箫——姑娘？”
少女一愣，连连摆手：“不不不！箫儿是我的妹妹。沈仙师，我是陈书。”
哦，怪不得眼熟。沈清秋颔首，和颜悦色道：“陈姑娘，是令尊有什么事情要你转告吗？”一想又觉不对，贵为城主有事找他，派个小弟来就好，完全不必让千金跑腿啊。
陈书脸上的红晕浮现，看着沈清秋，目光闪闪发亮：“不是我爹爹叫我来的。”
沈清秋越发好奇，陈书低声道：“沈仙师……关于我妹妹失踪这件事，我还有些事情想告诉您。”
洛冰河在旁淡声道：“既然你知道些什么，为什么早不告诉城主，非要特意自己来说给我师尊听？”他目光冷漠，就差把“居心不轨”四个字写在脸上了。
陈书不由自主一抖，脸色飞红。不敢看洛冰河，只对沈清秋道：“沈仙师，你或许不知道，我妹妹去年生过一场大病，差点就死掉了。”
沈清秋道：“是吗？陈箫姑娘去年生病，和她失踪有什么关系吗？”
陈书叹了口气，幽幽道：“我想应该是有些关系的。箫儿去年在西郊赏花的时候，遇见了一位少年，对他十分钟情。只是那少年家中务农，日子艰苦，萧儿是城主千金，怎么能下嫁给他？回到家后，她便茶饭不思，人也大为憔悴，从此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，人也恍恍惚惚的。直到今年赏花节前，才好了一些，不然父亲是不许她出门的。可，可没想到……”
沈清秋沉吟道：“这件事情，倒是没有听令尊说起。”
陈书道：“爹爹还不知道我妹妹的心事，一直只当她身体不好，所以没有往别处怀疑。所有的心里话，箫儿从小就只说给我一个人听，所以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。沈仙师，我妹妹有意中人这件事，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啊。”
沈清秋问道：“她那日出去赏花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吗？”
陈书点点头：“是啊。”她回忆片刻，“跟着箫儿的小丫头说，箫儿那日非要往无人处走，说什么有人在等她。小丫头害怕了，却拉不住她，眼见箫儿在花海里晃了一晃，就不见了。”
“有人在等她？”
陈书摇头道：“我不知道是谁在等她。”
沈清秋思索了一下，道：“陈箫姑娘喜欢的那位少年，如今在哪里？”
陈书的表情认真起来，道：“沈仙师，他也不见了。”
那位少年的家在花月城西的一个偏僻山村，陈书先前已经打听到了具体所在，写在纸上，给了沈清秋。
她将一张纸双手奉上，道：“沈仙师，你们一切小心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目光在沈清秋身上一转，又立马垂下眼睛，俏美脸颊上稍褪的红晕又涌了上来。磨蹭半晌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洛冰河早就不耐烦，将沈清秋往身后挡了挡：“你话说完了，怎么还不走？”
沈清秋道：“多谢陈姑娘特意前来告知。天色已晚，姑娘家还是不要在外滞留的好，早点回去吧。”
陈书抓着衣摆，扭捏了一会儿，羞涩地道：“沈仙师……其实我还有一件事。”
洛冰河道：“我师尊没空。”
沈清秋道：“陈姑娘请说。”
两个人同时开口，洛冰河眼中的不悦溢于言表。陈书脸上熠熠生光，从怀里摸出一本书。
沈清秋看了一眼，差点滑倒。“春山恨”这三个大字，笔走龙蛇，熟悉得一如既往。
陈书没有注意到沈清秋变化的表情，脸颊红扑扑的，激动地道：“沈仙师，能亲自遇见您，实在是太难得了，您给我题个名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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